吴佩衡(1886-1971),名钟权,四川会理县人,云南四大名医之一,火神派的重要传人。18岁时,受业于当地名医彭恩溥先生。深精《内》、《难》、《伤寒》等经典著作,中年以后,集中精力研究仲景学说,认为"盖凡一种学问,非寝馈其中数十年,斯难知其精义之所在。"大力倡导经方学理,强调阴阳学说为中医理论的精髓,辨证论治是临证诊疗的准则。长于使用经方,擅用附子,胆识过人,对疑难重证,失治、误治病例,每以大剂附子力挽沉疴。处方每剂附子辄用60g,重则每剂250g-500g,剂量之大,世所罕见,名闻天下,因获"吴附子"雅号,成为火神派的重要传人。
吴氏热心中医事业,1930年代表云南中医界应邀赴沪, 出席全国神州中医总会,抗议汪精卫取締中医之反动条例。其后留沪行医六载。抗战前夕返回昆明,被推选为省、市中医师会理事长。1945年创办《国医周刊》以资促进中医学术交流。1948-1950年间,创立云南省私立中医药专科学枝,任校长职,首开云南中医办校之先河。
解放后,先后任云南省中医进修学校副校长、云南省中医学校校长、云南中医学院院长等职,桃李满门,为火神派的传播竭尽力量。曾担任中华医学会云南中医分会副会长、云南省政^常委等职。1956年、1959年两次赴京,出席全国政协会议及文教卫牛.群英大会。毕生从事中医事业,为继承租国医学,培育中医人才作出了贡献。
主要著作有:《中医病理学》、《伤寒论条解》、《伤寒与瘟疫之分辨》、《麻疹发微》、《吴佩衡医案》、《吴佩衡中药十大主帅占今谈》、《附子的药理及临床应用问题》、《医药简述》、《伤寒论新注》等。
吴佩衡对《伤寒论》和郑钦安的学说十分推崇,^以说忠实的传承了火神派的学术思想,从理论到实践乃至教学一以贯之。他说:"郑钦安先生的著作,是在实践中阐扬仲景医学的真理,其独到之处能发前人所未发。我认为在治疗疾病上很有价值,可以作为中医科学化的基本材料"(为刘铁庵編幕的《郑钦安之医学》题词〗。1962年,吴氏主持云南中医学院工作时,再次将《医理真传》和《医法圆通》作为教参资料翻印,在教学中推广。
他在自己的著作中多次引述郑氏学说,在治好昆明市长之子伤寒重症时,甚至还引用了郑钦安的一首诗,既述阴盛格阳之理,又表卩〗自己心迹。他的一些理论见解,也脱胎于郑氏学说,例如他总结的辨别寒热的十六字诀:寒证"身重恶寒,目暝嗜卧,声低息短,少气懒言"。热证"身轻恶热,张目不眠, 声音洪亮,口臭气粗",即源于郑氏的"阴阳辨诀",郑氏说"阳虚病,其人……目暝倦卧,声低息短,少气懒言,身重畏寒。""阴虚病,其人……张目不眠,声音响亮,口臭气粗,身轻恶热",两相对比,一目了然。
与郑钦安一样,吴氏临床善用附子和四逆辈,而且在剂量和应用范围等方面有所突破。郑氏所制潜阳丹也为吴氏所赏用。总结吴氏理论和经验,大致可以归纳如下:
一、精辨寒热,十六字诀
"万病总是在阴阳之中",郑钦安辨证论治讲究以阴阳为纲统分万病,突出阴阳作为辨证总纲的地位和作用,因此他"认证只分阴阳","功夫全在阴阳上打算"。吴氏传承郑欽安的火神派理论,首先强调阴阳学说为中医理论的精髓,善于在"阴阳上探求至理",他说:"识病之要在于识证,识证之要在于明辨阴阳,唯辨证确凿,方能对证下药,得心应手。""识别阴阳为治病之定法,守约之功也"(《医驗一浔录》)。与郑氏阴阳为纲,判分万病的思想同出一辙。郑氏在这方面总结出的"阴阳辨诀"、"用药真机",是辨认阴阳的宝贵经验,吴氏学而承之, 总结出了寒热辨证的基本纲领"十六字诀",即热证为"身轻恶热,张目不眠,声音洪亮,口臭气粗";寒证为"身重恶寒, 目瞑嗜卧,声低息短,少气懒言"。真热证兼见烦渴喜冷饮, 口气蒸手;真寒证口润不渴或渴喜热饮而不多,口气不蒸手。
吴氏谓:"万病有虚实寒热,临床之际,务必本此原则,庶不致贻误。"不论患者症状如何繁杂多变,疑似隐约,通过望、闻、问、切全面诊察之后,以此作为辨证的要领,则热证、寒证的诊断不难以确立。"凡病有真热证与真寒证之分,又有真热假寒证与真寒假热证之别。然真者易识,而假者难辨。《内经》曰'治病必求于本',即凡病当须辨明阴阳之意也。"
在《吴佩衡医案》中计有阳极似阴、阴极似阳阴阳错杂多个案例,我们在阐述郑氏学说时曾经举过几个案例,每案皆寒热错杂,阴阳难辨,吴氏以"十六字诀"为纲,熟谙阴阳趋极之变,在辨识阴证方面尤为擅长。我们知道,郑欽安判断阴证的"真机"是:只要舌不红绛,苔不黄燥,口不渴,不思冷水,口气不粗不热,二便不黄赤秘结,"即外现大热,身疼头痛,目肿,口疮,一切诸症,一概不究",一律按阴证看待, 这就是郑氏强调的百发百中的"用药真机"。强调舌象、口气以及二便这几点在辨认阴证(反过来就是阳证)时的重要意义,这可以说是判断阴症的最后底线。吴氏在错综复杂的病情中,辨假识真,蹈危如平,从而演绎出许多回阳救逆的精彩案例,显示出非常高超的水平,这正是他最重要的学术经验之―。下面再举案例证之。
某男,20余岁,体质素弱。始因腹痛便秘而发热,医者诊为瘀热内滞,以桃仁承气汤下之,病情反重,出现发狂奔走,言语错乱。延吴氏诊视,脉沉迟无力,舌红津枯但不渴, 微喜热饮而不多,气息喘促而短,有欲脱之势。断为阴证误下,逼阳暴脱之证,拟大剂回阳饮(即四逆汤加肉桂)与服。附片130g干姜50g,上肉桂13g〖研末,泡水兑入),甘草10g。服后鼻孔流血,大便亦下黑血。认为非服温热药所致,实由桃仁承气汤误下后,致血脱成瘀,已成离经败坏之血,今& 得温运气血,不能再行归经,遂上行下注而致鼻衄便血。次日,复诊见脉微神衰,嗜卧懒言,神识巳转清。原方再服一剂,衄《血便血均止,口微燥,此系阳气巳回,营阴尚虚,继以四逆汤加人参连进四剂而愈(《吴佩衡医案》)。
此症舌红津枯,发狂奔走,颇似阳证。但脉沉迟无力,微喜热饮,参考误下之后,病情反重,气息喘促,判为逼阳暴脱之证,用大剂回阳饮收效。
马某,13岁,患伤寒已廿余日,"身热夜重,体温40度余,反不恶寒,两颧发赤,唇焦而起血壳,头昏不食,欲寐无神,饮水不多,心烦胸闷,冒逆欲呕,小便短赤,大便数日不通,白痞遍体如麻,脉沉而紧,舌苔白腻"。此症身热夜重, 两颧发赤,唇焦而起血壳,心烦,小便短赤,大便不通,极易认作实热,但吴氏综合分析,从脉沉而紧,舌苔白膩、"欲寐无神,饮水不多"着眼,认为"寒邪引入阴分,格拒真阳浮越于外",阳虚阴盛之象,法当扶阳温化,破阴回阳,以白通汤3剂治之而愈。
以上案例可以看出,吴氏确有一套辨识寒热真假的功夫,即使在尿赤便秘、舌红津枯、咯血盈碗、唇焦起壳等种种并不符合郑氏"用药真机"的情况下,在一派热象中辨出真寒,投以大剂附子取效,历惊涉险,确实有胆有识,见解高超。
疑似不定,试投肉桂。姜附之剂偏于峻热,人所共知。当病家对投用大剂姜附犹疑不决时,吴氏还有试服一招,即先让患者服用肉桂(研末泡水)试之,果系阴证,患者必能耐受;反之,可知辨证之误,但亦不致酿成恶果,显出圆机活法之妙,此乃吴氏独到经验。下面案例证之。
杨某,32岁。始因风寒身热头痛,某医连进苦寒凉下方药十余剂,愈进愈剧,延吴氏诊治。患者"目赤,唇肿而焦, 赤足露身,烦躁不眠,神昏谵语,身热似火,渴喜滚烫水饮。小便短赤,大便已数日不解,食物不进,脉浮虚欲散。吴氏认为,如是热症,"应见大渴饮冷,岂有尚喜滚饮乎?况脉虚浮欲散,是为阳气将脱之兆。"急宜回阳收纳,拟白通汤为治。方子开好,病家犹疑未用。吴氏告以先用肉桂泡水试服,若能耐受,则说明病属阴证,病家如法试之。服后即吐出涎痰碗许,人事稍清,内心爽快,遂进白通汤加肉桂,附子用至60g,病情即减。连进十余剂,诸症俱愈。
二、推重阳气,擅用附子
吴氏十分尊崇《伤寒论》和郑钦安温扶阳气的观点,认为阳气乃人身立命之本,对于保存阳气的意义有深刻认识:"真阳之火能生气,邪热之火能伤气;邪热之火必须消灭,真阳之火则决不可损也。只有真气运行不息,才能生化无穷,机体才有生命活动。"主张对于阳虚阴寒证,抓住温扶阳气这一主要环节,这应该说是吴氏学术思想的核心,当然也是他擅用附子等辛热药物的理论根基。
吴氏擅用附子,将"一团烈火"的附子作为"回阳救逆第一品药",善于广用、重用、专用之,胆识兼备,屡起疑难大症,世誉"吴附子",可谓实至名归,其用附子风格、法度直逼郑钦安。下面分别论之。
1.广用
吴氏对阳虚阴寒证的治疗积累了十分丰富的经验,广泛应用附子,但凡面色淡白无华(或兼夹青色),倦怠无神,少气懒言,力不从心,动则心慌气短,自汗食少,畏食酸冷,溺清便溏,诸寒引痛,易感风寒,甚或形寒怕冷,手足厥逆,恶寒倦卧,喜暧向阳,多重衣被,口润不渴或渴喜热饮而不多,舌质淡(或兼夹身色),舌苔白滑或白膩,脉象多见沉、迟、细、弱、虚、紧等。总之,凡见阴症都可以用附子进行治疗。在《吴佩衡医案》中,阴症计有55例,涉及内、外、妇、儿、五官各科多个病种,每案均用附子,可谓方方不离附子,且均为君药,剂量恒重,远超过其他药味。其中四逆辈(四逆汤、白通汤、附子甘草汤等)37案,麻辛附子汤8案,含附子方(如真武汤、乌梅丸、潜阳丹、应症方加附子等)10案,尤可钦者,即或孕妇患阴证,亦用附子,且量重惊人。
如孕妇哮喘案:郑某,25岁。慢性哮喘病已14年,现身孕4月余。症见咳嗽短气而喘,痰多色白,咽喉不利,时发喘息哮鸣。面色淡而少华,目眶、口唇含青乌色。胸中闷胀、少气懒言,咳声低弱,咳时则由胸部牵引小腹作痛。舌苔白滑厚膩,舌质含青色,脉现弦滑,沉取则弱而无力,判为风寒伏于肺胃,久咳肺肾气虚,阳不足以运行,寒湿痰饮阻遏而成是证。法当开提表寒,补肾纳气,温化痰湿,方用小青龙汤加附片,附片开手即用100g。 二剂后,咳喘各症均减。继用四逆、二陈合方加麻、辛、桂。附片加至200g,服后喘咳皆减轻。共服30余剂,哮喘咳嗽日渐平息痊愈。身孕无恙,至足月顺产一子。吴氏曰:"昔有谓妇人身孕,乌、附、半夏皆所禁用,其实不然。盖乌,附、半夏,生者具有毒性,固不能服,只要\炮制煎煮得法,去除毐性,因病施用,孕妇服之亦无妨碍。妇《人怀孕,身为疾病所缠……务使邪去而正安,此实为安胎、固胎之要义。《内经》云:4妇人重身,毒之何如……有故无殒, 亦无殒也。'此乃有是病而用是药,所谓有病则病当之,故孕妇无殒,胎亦无殒也。
2.重用
火神派最突出的用药特点即善用附子,而且剂量超常。作为该派传人,吴氏不仅广用附子,而且善用大剂量,惊世骇俗,可谓无出其右者。他认为:"病至危笃之时,处方用药非大剂不能奏效。若病重药轻,犹兵不胜敌,不能克服。因此, 处方用药应当随其病变而有不同……古有'病大药大,病毒药毒'之说,故面临危重证候勿需畏惧药毒而改投以轻剂。否则,杯水车薪敷衍塞责,贻误病机,则危殆难挽矣。"
在《吴佩衡医案》中,使用附子共计56案,其中成人47 案,初诊方100g以上者22例;60g以上者11例;30g以上者12例。复诊逐渐加量至150g者4例;加量至200g者5例; 剂量最大者如治省立昆华医院院长秦某独子(13岁)的伤寒重症案,初诊方即用250g,后加至每剂400g,而且昼夜连进2剂,合起来就是800g,终于挽回厥脱重症,令人惊心动魄。
不仅在成人中投用大剂量,而且对婴幼儿童也敢于放手加量,胆识确非常医可及。如童子痨案:张某,8岁。禀赋不足,形体羸弱。受寒起病,脉来浮滑,兼有紧象,指纹色淡而青,舌苔白滑,质含青色。涕清,咳嗽而加痰涌。发热、恶寒,头昏痛,喜热饮。缘由风寒表邪,引动内停之寒湿水饮,肺气不利,阻遏太阳经气出入之机,拟小青龙汤加附子助阳解表化饮除痰。附片用至30g,服后得微汗,身热始退,表邪已解,寒痰未净,守原方去杭芍、麻茸加茯苓10g、白术12g连进二剂,饮食已如常。惟仍涕清痰多,面浮,午后潮热,自汗,腹中时而隐痛。殊料病家对吴氏信任不专,另延中医诊视,云误服附子,中毒难解,处以清热利湿之剂,反见病重, 出现风动之状,双目上视,唇縮而青,肢厥抽掣,汗出欲绝。又急促吴氏诊视,具述误治经过,乃主以大剂加味四逆汤治之。附片用至100g,连服二次,风状已减,不再抽掣。原方加口芪、白术、茯苓连进数十余剂始奏全功。8岁小儿前后共服附片量逾5000g,"并无中毒,且患儿病愈之后,身体健康, 体质丰盛胜于病前,多年无恙"。
又如治3岁甘某"麻疹误服表凉药转阴证案":发热已五六日,"昏迷无神",投白通汤,附子用至60g, 二剂即愈。另如治朱某小儿,诞生方十余天,目赤肿痛,诊为虚阳浮越所致,用附子甘草汤,附子用至10g, 2剂目肿渐消。
3.专用
在应用附子等辛热药物治疗阴证的同时,是否夹用熟地等滋阴之品,是温补派与火神派的重要区别。吴氏在这一点上, 表现出十分鲜明的火神派风格。他认为扶阳驱寒,宜温而不宜补,温则气血流通,补则寒湿易滞。因此他用扶阳诸方所治阴证案例,绝少夹用滋补药品,这方面他较郑氏有过之而无不及。比如张景岳所制回阳饮,系四逆汤加人参,郑欽安虽然认为人参是阴药,"用为补阳回阳,大悖经旨",但他在临床中犹时或用之。而吴氏所用回阳饮,乃是四逆汤加肉桂,摒弃人参。
不用,绝对不夹阴药。不仅如此,即或补气药也绝少应用,嫌\ 其掣肘。观吴氏各案,用药专精,法度严谨,"正治之方决勿夹杂其他药品,如果加入寒凉之剂则引邪深人;加入补剂则闭门留寇,必致传经变证,渐转危笃费治"(《医药简述》)。这方面,他积累有十分丰富的经验。例如:风湿关节痹痛案:田某之妻,三十余岁。患风湿痹证,右手关节疼痛发麻,自觉骨间灼热,但又见寒生畏。病已十余日,曾服四逆汤加白术、当归等剂未效,疼痛忽轻忽重,固着肩肘,痛甚不休。吴氏审病査方,认为乃风寒湿邪杂合而至, 阻遏经脉,阳不足以运行通利关节,不通则痛。"虽应用姜附之辛温以化散寒湿,然杂以归术之壅补滋腻,犹如闭门捉寇, 遂使邪气难化。因照前方太-归、术加人桂枝、细辛、茯苓治之",一剂显效,二剂霍然。
胸痹心痛案:杨某,50余岁。患胸痹心痛证,曾服桂附理中汤,重用党参、白术并加当归,服后病未见减。每于发作之时,心胸撮痛,有如气结在胸,甚则痛彻肩背,水米不进。痛甚则面唇发靑,冷汗淋漓,脉息迟弱,昏绝欲毙,危在旦夕。吴氏认为此乃土虚无以制水,阳衰不能镇阴,致下焦肝肾阴邪夹寒水上凌心肺而成是状。"然寒水已犯中宫,骤以参术当归之峻补,有如髙筑堤堰堵截水道,水邪无由所出之路,岸高浪急,阴气上游,势必凌心作痛。斯时不宜壅补过早,法当振奋心阳,使心气旺盛,则阴寒水邪自散矣"。方用四逆汤合瓜萎薤白汤加桂:天雄片100g,干姜30g,薤白10g,瓜蒌实10g,公丁 10g,上肉桂10g (研末,泡水兑人),甘草5g。 一剂痛减其半,二剂加茯苓30g以化气行水,则痛减七、八分,三剂后胸痛若失。以上二案,充分体现了吴氏用药精专,投用附子,不夹阴药、补药的观点。
4.熟谙热药反应
郑钦安擅用姜附,对热药之反应积累了丰富的经验,这也是其擅用姜附的重要体现。我们在探讨郑氏学说时,曾专门作过介绍。吴氏对姜附等热药的反应也有深刻的体会,临床应付裕如,有些且为郑氏所未言及。归纳吴氏对姜附等热药反应的认识,最常见的就是呕吐痰涎,大便泄泻,其次是周身浮肿, 以及原有症状如疼痛加重以及出血等等,有些经验可补郑氏未备,下面举例证之。
虚寒胃痛:徐某,男,年四旬余。患心胃痛证已20余年,病情日见增剧,形体消瘦,胸膈痞胀作痛,两胁满闷不舒,脘腹灼痛,痛极则彻于胸背,固定不移,从心下至脐腹隆起板硬如石,按之亦痛,腰背如负薄冰,懔懔而寒。时而泛酸上冲咽喉,呕吐黄绿酸苦涎水,心中嘈杂,知饥而不能食,唯喜烫饮,饮而不多。大便干结难解,小便短涩,手足不温,少气无力,人夜难寐。舌淡苔白滑膩,脉来沉迟。判为病久阳虚,真火内衰,阴寒内结,脾阳不运,无力以制水邪,肝郁不舒,挟寒水上逆犯胃凌心。阳虚为病之本,寒水泛溢为病之标,法当扶阳温散寒水之邪治之,先拟乌梅丸方一剂,疼痛稍减,呕吐酸苦水已少。认为此病根深蒂固,非大剂辛温连进不可。但"多年临床体验,此证每于服药之后,或见脘腹增痛,或吐酸、便泻、小便色赤而浊等征象,可一时有所表露,此乃药与病相攻,驱邪之兆,若药能胜病,犹兵能胜敌,倘畏惧不专,虽欲善其事,而器不利也,何以克服!古云:'若药不瞑眩,厥疾弗瘳,"。吴氏将此理告于病者,遂以大剂吴萸四逆汤加味治之:附片150g,吴萸1gg,干姜60g,上肉桂18g(研末,泡水兑人),公丁 5g,茯苓30g,白胡椒3g (研末,兑服),甘草15g。"服药后果然一剂则痛反较增,二剂则腹中气动雷鸣, 三剂则涌吐大作,吐出黄绿苦水盈盂"。原方附片增至200g, 连进十剂,"愈服越见吐,痛不减反有所增之势",脉转缓和稍有神,仍喜滚饮而畏寒。仍照前法,再迸不怠,白附片用至300g,连服二剂,脘腹疼痛及痞硬顿失其半,胃逆作酸已减少。继续调理十数余剂而愈,体健如常。
又如治省立昆华医院院长秦某独子之伤寒重症,四诊时仍用大剂四逆汤,附子用至400g,患儿日夜泄泻十余次,"秦君夫妇为此担心害怕,认为有肠出血或肠穿孔的危险,每见其子排泻大便,即流泪惊惶不已"。吴氏当即详加解释,此由寒湿内盛,腹中有如冰霜凝聚,今得阳药温化运行,邪阴溃退,真阳返回而使冰霜化行。所拟方药,皆非泻下之剂,其排泻者为内停寒湿污秽之物,系病除佳兆,邪去则正自能安,方保无虞。于是,病家疑虑始减,继续接受洽疗,终至痊愈。
再如治昆明市曾某之子伤寒重症,认为"一线生阳有将脱之势,病势垂危,颇为费治。惟有扶阳抑阴温化之法,使在上之寒水邪阴,由口中吐出,中下之寒水邪阴,由二便排泄使除,阳回阴退,方可转危为安。以通脉四逆汤加吴萸、上桂治之,白附片用至"并告知病家,倘若服药后发生呕吐涎痰或大便泻下切勿惊疑,为病除之兆,一线生机,可望挽回。"服上方后,果呕吐涎水碗许,大便溏泻一次,手足温暖, 脉和缓较有神,系病除之兆。继以大剂扶阳温化,白附片用至260g。服药后,又呕吐涎水约两碗,大便泻利数次,"均属冰霜化行,病毒邪阴由上下窍道溃退之兆。面唇色泽转红润, 脉搏和缓较有神,继守原法调理至痊。
吴氏投用附子,倡用久煎,用量15-60g,必须先用开水煮沸二至三小时。用量增加,则须延长煮沸时间,以保证用药安全。有吋为了抢救重症,大剂投以附子,则药壶连续置于炉上不停火,久煎附子,随煎随服。
三、从阴证论治出血和麻疹
吴氏重视阳气,推崇扶阳,在各种血证和小儿麻疹的辨治方面尤具特色,在国内颇有影响。
他继承郑欽安的学术观点,对多种出血病症多从阳虚失于固摄着眼,以扶阳止血为法,积累了十分丰富的经验。在《吴佩衡医案》中,有咯血、衄血、便血、崩漏、胎漏等各种血证10案,均从扶阳着眼,以大剂附子入手,皆收止血愈病佳效。
如治妊娠胎漏(先兆流产)案:范某之妻,28岁。身孕6 个月,因家务不慎,忽而跌仆,遂漏下渐如崩状,腰及少腹坠痛难忍,卧床不起。延至六七日,仍漏欲堕。吴氏诊之,认为气血大伤,胎恐难保,惟幸孕脉尚在,以大补气血,扶阳益气引血归经为法,拟方四逆当归补血汤加味治之:附片100g, 北口芪60g,当归身24g,阿胶12g (烊化兑入入炙艾叶6g, 炙甘草10g,大枣5枚(烧黑存性、服一剂,漏止其半,再剂则全止,三剂霍然,胎亦保住,至足月而举一子,母子均安。
吴氏按云:"附子补坎中一阳,助少火而生气,阳气上升, 胎气始固……阳气温升,阴血能补,则胎不堕矣。《内经》云:治病必求其本。本固而标自立矣,若只以止血为主,而不急固其气,则气散不能速回,其血何由而止?"
吴氏对小儿麻疹的治疗颇有创见,认为小儿是稚阳而非纯阳。不宜过于表散,更不宜动辄使用清凉苦寒药物。必须分析虛实寒热,随证施治。吴氏经验,凡属虚寒小儿,只有放胆使用四逆、白通等汤,才易挽回颓绝,他总结道:"体弱昏迷无神,疹出性慢,色象不鲜,服白通汤一、二剂,即能使疹子出齐,平安而愈。如此治法,在麻疹方书上虽不易见,但麻疹既不得发越外出而现阴盛阳衰之象,投以^通汤扶心肾之阳,故疗效甚速。倘再误施寒凉,则正愈虚而阳愈弱,无力托毒外出,反而内攻,必致衰脱危殆。无论痧、痘、麻、疹,一旦病势沉重,必须认真辨別阴阳,不可固守一法,证现阴象,必须救阳;证现阳象,必须救阴,方有回生之望。"这是吴氏一个独到之处,在国内亦颇有影响。在《吴佩衡医案》中,有麻疹变证属阴寒者8案,均以附子为主,扶阳挽逆,获得成功。
如麻疹误表转阴证案:姚某,3岁。初病发热咳嗽,某医以升提表散而佐清凉之剂。二剂后,麻疹隐隐现点,色象不鲜,发热巳五六日,尚未出透。延吴氏诊视,患儿昏迷无神, 判为邪陷少阴而呈但欲寐之情,麻疹不能透达,若再迁延,势必转危。即以白通汤一剂:附片608,千姜158,葱白4茎(连须根)。服后,疹出透而色转红活,再剂则疹已渐灭,脉静身凉,食增神健而愈。
四、崇尚经方,善用峻药
吴氏推重仲景学说,擅用长沙诸方,在《吴佩衡医案》中,总计89案,使用经方者即达76案,占全部案例的85.3%。在用药方面倡用峻剂,崇尚"攻之即所以补之"之论,尝引陈修园之说抒发己见:"以毒药攻邪,是回生妙手, 后人立补等法,是模棱巧术。"故而很少假借参、芪、地、归等补品,认为袪邪即是扶正,攘外即所以安内。他在《医药简述》一书屮,对附子、干姜、肉桂、桂枝、麻黄、细辛、石膏、大黄、芒硝、黄连十味药品的性味、功效及临床应用,详予阐述,认为:"此十味药品,余暂以十大主帅名之,是形容其作用之大也。""据余数十年经验,如能掌握其性能,与其他药物配伍得当……不但治一般常见病效若桴鼓,并且治大多数疑难重症及顽固沉疴,亦无不应手奏效"(《医药简述》)。在《吴佩衡医案》总计89案中,除4案外,其余各案均投用了十大主帅之品。可以看出,十大主帅乃集寒热两类药物中之攻坚祛邪峻品,以十大主帅为主药组成的麻黄剂、四逆辈以及白虎、承气诸汤则是阴阳二证之猛剂。吴氏临床多藉姜附、硝黄等峻药,"灵活运用,加减化裁,东挡西杀,南征北剿,而收战无不胜、攻无不克之效"(《医药简述",形成十分鲜明的用药风格,显示出大家风范,这一点与郑钦安颇为相似。例如对阳明腑证,吴氏创立了白虎汤承气汤合用之例,在其医案集中,6例阳明腑证案例,均系白虎承气合用,剂量亦重。其治瘟疫3例,投用达原饮,均加用石膏、大黄两味苦寒峻药,不仅显示大家手段,而且表明吴氏对于阳热之症,亦颇多见识和经验。
五、常用方药经验
作为火神派医家,吴氏除了应用大剂附子,广泛运用四逆辈治疗阴证外,对常见病症还积累了一些经验用方,这些方剂多数是以四逆汤为基础合以其他方药而成,具有鲜明的
火神派风格,用于临床屡获良效,从而构成吴氏学术经验的重要组成部分,下面摘其要者予以介绍。
麻辛附子汤:即经方麻黄附子细辛汤,本方为吴氏常用方剂之一,其使用频度仅次于四逆汤,这一点在《吴佩衡医案》中体现得十分明显。本方原治太阳少阴两感证,吴氏运用本方早已超出此范围,他的经验是,凡"身体不好,素禀不足,一旦感冒,易从少阴寒化(体强者在太阳),脉沉细、沉弱,欲寐无神,怕冷,手足发凉,或有头痛如劈,宜用麻辛附子汤或桂甘姜枣麻辛附子汤。附子,大人用2两(60g),体过虚者用3两(90g)……切勿加杭芍……本方是开门方,无闭门留寇之患,若开门不用麻、辛、桂,则附子无外驱风寒之力,故开门宜加之。"在《吴佩衡医案》中,主以本方者共有8案,包括目赤肿痛、乳痈、少阴头痛、咽痛、麻疹变证等,每案均用得很有见地,常医难以有此手眼。阳虚明显者,直接用四逆汤加麻黄、细辛。请看案例:
乳痈(乳腺炎):尹某,25岁。产后六日,因右侧乳房患急性乳腺炎经用青霉素等针药治疗,病情不减。改延中医诊治,投以清热解毒之剂,外敷清热消肿软膏。诊治十余日,寒热不退,乳房红肿疼痛反而日渐增剧,遂延吴诊视。刻诊:
热而恶寒,体温37.4度,午后则升高至39度左右。头疼,全^| 身酸痛,右乳房红肿灼热而硬,乳汁不通,痛彻腋下,呻吟不止。日不思饮食,夜不能入眠,精神疲惫,欲寐无神。脉沉细而紧,舌质淡而含青,苔白厚膩。辨为产后气血俱虚,感受风寒,经脉受阻,气血凝滞。后又误服苦寒之剂,伤正而助邪, 遂致乳痈加剧。法当扶正驱邪,温经散寒,活络通乳。方用麻黄附子细辛汤加味:附片30g,麻黄9g,细辛5g,桂枝15g,川芎9g,通草6g,王不留行9g,炙香附9g,生姜15g,甘草6g。连服上方二次,温覆而卧,遍身絷絷汗出,入夜能安静熟寐,次晨已热退身凉,头身疼痛已愈,乳房红肿热痛减半,稍进稀粥与牛奶,脉已和缓。舌青已退而转淡红,苔薄白,根部尚膩。继以扶阳温化之茯苓桂枝汤加味调之。乳房硬结全部消散,乳汁已通,眠食转佳,照常哺乳。
此症乳房红肿热痛,发热,极易判为热证。但从恶寒,头疼,全身酸痛来看,又有表证;再从精神疲惫,欲寐无神,脉沉细而紧,舌质淡而含青,苔白厚腻来看,又有阳虛之兆。
表寒里虛,故投麻黄附子细辛汤而收效,整个治疗未用一味凉药,识证之准,用药之确,令人佩服。
少阴咽痛:王某,女,成年。始因受寒起病,恶寒,咽痛不适,误服清热养阴之剂而症情加重:头痛如劈,恶寒发热, 体痛。咽痛,水浆不能下咽,痰涎涌甚,咽部红肿起白泡而溃烂。舌苔白滑,不渴饮,脉沉细而兼紧象。吴氏认为,此系寒入少阴,误用苦寒清热,致使阴邪夹寒水上逼,虚火上浮而成是状。取扶阳祛寒,引阳归舍之法,以加味麻黄附子细辛汤治之:附片40g,干姜26g,北细辛6g,麻黄5g,上肉桂6g (研末,泡水兑入),甘草6g。 一剂后寒热即退,咽部肿痛减去其半,再剂则痛去七八。三剂尽,诸症霍然而愈。
吴氏指出,少阴受寒误用苦寒清热养阴之剂,无异于雪上加霜。风寒闭束少阴经络不通,虚火上浮冲于咽喉而肿痛者, 宜用麻黄细辛附子汤治之。方中附子能扶阳驱寒,麻黄幵发腠理,解散表寒,得细辛之辛温,直人少阴以温散经脉寒邪,并能协同附子纳阳归肾,邪去正安,少阴咽痛自然获愈。
潜阳封髄丹:即郑钦安所拟潜阳丹与封髓丹合力',用治虚阳上浮所致五官阴火诸症,吴氏颇为赏用。例案如虛火牙痛孙案、牙龈出血王案(见"真气上浮,须识阴火"一节)。
四逆二陈麻辛汤:即四逆汤合二陈汤加麻黄、细辛,用治一切肺部痰饮阴证,如新老咳嗽、哮喘,咳痰清稀,白痰涎沫多者,吴氏屡用有效。如果表证明显者,吴氏用小青龙汤加附子,《吴佩衡医案》中有许多成功案例。
四逆苓桂丁椒汤:即四逆汤加茯苓、肉桂、丁香、白胡椒,用治一切脘腹阴寒疼痛'。呕恶明显者再加半夏、砂仁等。
四逆五苓散:即四逆汤合五苓散,用治肝肾病变所引起的腹水、水肿等症。值得注意的是,吴氏用本方吋,从来不用五苓散中的白术,可能是嫌其壅补,不利于水湿。
四逆合瓜蒌薤白汤:即四逆汤与瓜蒌薤白汤合方,用治胸痹心痛属阴症者。
四逆当归补血汤:即四逆汤与当归补血汤合方,用治由阳虚不能摄血引起的出血诸证。吴氏应用本方时,经常加入阿胶、艾叶两味。
其他凡涉及厥阴者,用四逆汤必加吴茱萸,有黄疸者再加茵陈,均成定例。
吴佩衡是火神派的是最重要的传人之—,忠实地传承了郑钦安学术思想:强调阴阳学说为中医理论的精髓,长于使用经方,在重用附子,胆识过人,在重用附子时,不夹阴药等方面较郑钦安有过之而无不及,值得学习研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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