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河医派之名首次见于丁甘仁次子丁仲英1927年在《喉痧症治概要》跋中说:“吾乡多医家,利济之功,亘大江南北,世称孟河医派。”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费、马、丁、巢四家。孟河医派医家、弟子源于孟河,又陆续向外发展,逐渐遍布江苏镇江、丹阳、常熟、无锡、苏州以及上海等地医界,其影响波及全国,其中一部分成为后来的中医名家及中医教育家,是中医事业继承和发展的骨干力量。
孟河费氏之始
费氏原籍江西,本官宦世家,早在宋代,费氏门中就有人官拜大将军之职。元代顺帝时迁江西铅山县,铅山费氏后来成为中国历史上有名的“科第世家”。自明代景泰四年(1453)至万历三十四年(1606),费氏出进士六人,举人十四人,在明朝做官的达七八十人之众。其中佼佼者当属费宏,笔者主编《江苏中医历史与流派传承》中有其生平介绍,此不赘言。
孟河费氏从医之始,可上溯至明朝末年。明末费氏一支寄居江苏镇江,因避战乱,家族散寄常州、无锡、苏州等地。其中有一位名叫费尚有,字文明,生于明隆庆六年(1572),卒于清康熙元年(1662),携妻迁至孟河,因往日兼通歧黄,遂弃儒从医,时年五十余,由此开创了孟河费氏的医人生涯,至今已三百数十年。其间代有传人,共历十一世,其中以第七世传人费伯雄医名最盛,成就最高。
费伯雄生平
费伯雄(1800—1879),字晋卿,号砚云子,为孟河医派的主要开创者和重要奠基人之一。费伯雄是费氏世家第七代医业的传人,祖父费国柞,精于医,载于方志,父费文纪亦为当地名医。
费伯雄幼时聪颖过人,四岁能诵古唐诗,六岁入塾,七岁即能属对,有神童之称。伯雄自幼禀承家学,随祖、父习医,24岁时曾受教于镇江名医王九峰。33岁中秀才后,弃举子业,专志歧黄。“究心于《灵》《素》诸书,自张长沙下迄时彦,所有着述,并皆参观”。悬壶之后,医名渐盛,每日求诊者甚众,所居之处遂成繁盛之区。
清道光十二年(1832)年,费伯雄受知于江苏巡抚林则徐,并为林则徐治病。后经林则徐推荐,道光年间曾两度应召入宫治病。咸丰六年(1856),江南提督张国梁亲赴孟河,延请费伯雄去丹阳,为清军江南督帅向荣治咯血,费伯雄手到病除,向荣赠费伯雄“功同良相”匾额一块。自此,费伯雄名噪大江南北,远近求医、问学者络绎不绝。《清史稿》称:“清末江南诸医,以伯雄为最著。”
费伯雄博学多才,除医技精湛外,能文章,工词赋,并通天文、六壬、技击、书画等各艺,可谓难能可贵。同时代文学家俞樾称其:“诗原本性情,文得欧阳神。”故又有“名士为名医”之美誉。
费伯雄医术之精湛堪为一代宗师,医德高尚更为世之楷模。曾云:“为救人而学医则可,为谋利而学医则不可。我之父母有疾欲求医相救者何如?我之妻子儿女有疾欲求医相救者何如?易地以观,则利心自淡矣。”费伯雄少年时即事父母至孝,成名后积极参与家乡公益事业,多行善举。《武阳志余》记载费伯雄“急公好义”,曾与孟河名医马省三等共同出资管理与重建孟河接婴堂,又曾独力恢复文纪公育婴堂旧制;道光间海潮泛溢,伯雄劝洲乡筑堤防涝,并亲历各洲,赈恤五载,给予工食。又凭一己之力平息乡民刘明松聚众截粮拒捕一事,使地方得以安宁,晚年任通江乡总董。时人恽世临所做之《费晋卿先生传》,亦记载费伯雄晚年于家乡“独造桥梁、独新祠宇、独修谱牒,当务之急,靡不尽力。”伯雄曾自撰联曰:“古今多少世家,无非积德;天下第一人品,还是读书。”道出了他一生做人的行为与轨迹。
费伯雄年至八十而卒。据《中国历代医史》记载,其八十寿辰之日,“亲友满堂,先生连进数十觞,乃举杯谓亲友曰:‘盛会难逢,秋风易逝,行将与诸君长别’。座客皆惊愕。先生曰:‘存,吾顺也;殁,吾宁也,得正而毙,亦洪范五福之一也。’果于是岁七月十六日,自沐浴整冠,含笑而逝。”
费伯雄著作提要
费伯雄著述颇丰,医学方面的著作主要有以下几种。
《医醇賸义》四卷
为费伯雄代表著作。其原本著有《医醇》书稿共24卷,分察脉、辨证、施治、医理、治法、法外意六门,但未及刊行,因战乱而毁。晚年追忆原书内容,重新撰写成《医醇賸义》计4卷,但不及《医醇》24卷十之二三,遂于原书名续“賸义”二字,殊为憾事。书成于同治二年(1863年),刻印之后盛行于世。
本书系作者数十年治疗经验心得,以“首察脉,次辨证,次施治,此三者为大纲”。列述风寒暑湿燥火六气之候以及虚劳内伤等诸杂证(伤寒除外)。讨论病证,随载自拟效方及成方,皆平实可依。治病讲究实效及变通化裁,自谓“就治字中,又分三层,曰理、法、意。医有医理,治有治法,化裁通变,则又须得法外意也”。语极中肯,较有参考价值。另认为升麻、柴胡、知母、黄柏、石膏、附子、肉桂七味药(特别是升、柴、知、黄四味)不可轻用,尤为可贵的临床经验见解。
现存原刻本、清同治二年(公元1863年)耕心堂刻本、清光绪十四年(公元1888年)扫叶上房藏版。
《医方论》四卷
本书是《医方集解》的评述本。作者自序曰:“第书籍散失,学者难于博观而约取之。乡曲之士,每以《医方集解》一书奉为枕秘,甫经临症辄检用之。殊不知,“集”中可用之方固多,而不可用者亦不少,漫无别择,草菅人命矣!”作者依原书次序,一一加以评述。评价其临床效用及,提出加减变化之法,并对原书中一些选集不当的方剂,阐述自己的见解。语简明快,多中肯綮。对于各方原书记载的主治与注释,一概不录,以归简便。本书须与《医方集解》相互参阅。
此书专为初学而设,作者另外说明,在医学上若欲求更上一层,则当博览群书,如《灵》《素》《伤寒》《金匮》以及金元四大家等,然后由博返约。
本书刊于清同治四年(公元1865年)。现存清同治四年(公元1865年)刊本、清同治五年(公元1866年)刊本、清光绪三年(公元1877年)重刊本、清光绪十四年(公元1888年)上海扫叶上房刻本、《费氏全集》本。
《怪疾奇方》一卷
本书系费伯雄早年手稿,是费伯雄汇集的古今医家治疗少见或某些难治疾病的经验方,包括药物、物理、及精神方面的治疗方法。全书收载怪疾奇方148条,144症,152方。部分内容见于《本草纲目》各家札记和鲍相璈氏《验方新编》奇病各门等。其中部分内容显属荒诞不经,如吐出鸡雏、背中跳出一蛇等。
现存清同治四年(公元1865年)刻本、清光绪十年(公元1884年)众宝室刻本。
《食鉴本草》一卷
本书为费伯雄为病人或虚劳者的食宜而作。先列食物,分为谷、菜、瓜、果、味、禽、兽、鳞、甲、虫共10类,计96种,主要论及食物的禁忌,较少谈其功用。后述食疗之法,分为风、寒、暑、湿、燥和气、血、痰、虚、实共10门计74条。包括粥、汤、膏、饼、酒、茶、糕、乳、煎、羹等调制之类型。
现存《珍本医书集成》本。
另外,费伯雄还著有《费批医学心悟》传世,后人及弟子尚辑有《费伯雄医案》行世。
费伯雄学术思想
费伯雄主张医道以醇正、和缓正途,故为其代表著作命名为《医醇》,并对此“醇”字的重要意义做出了深入的解释和说明。费伯雄曾独具慧眼地指出,战国时秦之良医,以“和”“缓”为名,其中实寓有深意。
首先,费伯雄自释云,所谓“醇”字,不是“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之谓,若仅如是,浅陋而已矣,庸劣而已矣,何足以言‘醇’乎!”学者不可把费氏学术之看似平淡无奇当作平庸无才,即不是“假兼备以幸中,借和平以藏拙”之漫无定见,没无鲜明的学术特色。
其次,费伯雄认为,医学沿至清代,已经衰落至大不如前。当时医界医家各执一隅之偏,抱残守缺,标新立异,崇尚所谓秘方独法,并以此为自得高明,导致各种学说芜杂已极,学派林立,且多互相攻讦。费伯雄告诫世人,“疾病常有,怪病罕逢,惟能知常,方能知变”。医家没有全面了解医学基本的理论和方法,只是纠缠于某个细枝末节,则必定陷于僵化教条,正是盲人摸象之谓。费氏主张,对于医学要做到知常达变、执简驭繁,以不变应万变,才是归于醇正之正途。
第三、费伯雄又言,所谓“醇”者,“在义理之的当,而不在药味之新奇。如仲景三承气汤颇为峻猛,而能救人于存亡危急之时,其峻也正其醇也,此吾之所谓“醇”也。”所以,“醇”代表辨证准确,用药对证,药到即效。不论平和之剂,还是峻猛之剂,只要用之合理,都是“醇”之含义范围,故“醇”之精义在理而不在药。所以费氏云:“夫疾病虽多,不越内伤外感,不足者补之以复其正,有余者去之以归于平,是即和法也,缓治也。”
最后,费伯雄之“医醇”,代表医学的一种成熟和升华,即“大法圆融”之意,笔者认为,这是“醇”字的最为深刻的本质意义。费氏振聋发聩地指出:“天下无神奇之法,只有平淡之法,平淡之极,乃为神奇。”此语禅机颇深,清代医界尚能出此宏论,实在难能可贵。医学本无正法、奇法之分,治病亦本无所谓秘方绝招。凡疾病之机,治疗之法,皆无外乎医理,只要医理精纯圆融,并运用得当,则一病自有一正对之法。若于医道未窥全貌,仅执一隅之偏者,才会有所谓秘、新、奇、巧之云云。能够做到“醇正和缓”者,一定是熟研经典,又能总揽后世各家之偏,由博返约,融会贯通,达到治病没有特长而又无不擅长的高超境界。费氏认为,医学界能够做到“不失和缓之意者,千余年来不过数人。”所以,费氏所谓“平淡至极,乃为神奇”,正是《老子》中所谓“大道至简,大方无隅,大象无形,大音希声”之意也。举手投足,从容和缓,看似平淡无奇,而实又无处不奇,医道至此,实已臻出神入化之境界。
学术界认为,费氏擅长治疗慢性疾病,尤其善治虚劳、杂病而享誉医坛。《费氏食养三种》沙彦楷序曰:“孟河费伯雄既以医治虚劳名同、光。然不肯使病家多服药,多延医。故除病情变幻者外,其调补之剂,可以一方服数十百剂,或服之终身。”治疗虚痨,强调守方,非似急证,朝夕可效,若非辨证准确,胸有定见者,必难坚持一法。昔明代内伤大家薛己治病:“无近期,无急效,纾徐从容,不劳而病自愈。”叶天士亦云“王道无近功,多用自有益”,皆同此类。故守方之法,即和缓之意,值得后人深思。
费伯雄辨证准确,还要归功于他在脉学上的成就。《清史稿》中记载,伯雄“持脉知病,不待问。”孟河医派另一中坚人物丁甘仁在《脉学辑要》序言中评其“诊脉之神,出类拔萃,决断生死,历历不爽。”费伯雄自言《医醇賸义》一书“首察脉,次辨证,次施治,此三者为大纲”。第一卷即详论脉法,阐述自己在脉学上的独到见解,又称“晋卿脉法”。若独立成帙,实为一部脉学专著。
费伯雄的弟子和传人
费伯雄之子费应兰(1823—1896)亦通医。费应兰有三子,承祖(绳甫)、容祖(哲甫)、绍祖(惠甫),均业医,其中以承祖医名最盛。
费承祖:字绳甫(1851—1914年),费伯雄之孙,也是孟河另一名医马培之的外甥,幼承家世医业,恪遵祖训,治医“不失晋卿公医醇家学之意”,堪为费伯雄的衣钵传人,后亦成为孟河医派文化的中坚力量和发扬光大的代表之一。
费绳甫以善治虚劳内伤危、大、奇、急诸证而闻名上海。其治疗虚证,以善于养胃阴著称,治虚劳主清润平稳,养胃阴则重气味甘淡。他说:“余治虚证,人视为万无生理者,胃阴虚即养胃阴,胃阴虚胃气亦虚,即养胃阴兼益胃气,无不应手取效,转危为安。生平治虚症,别有心得者在此。”费绳甫学术上能兼取东垣、丹溪二家之长,尝谓东垣补阳,丹溪补阴,实是治病两大法则,不可偏废。另外在诊断上,他提出了“明辨见证”“深究病源”“省察气候”“考核体质”等“四要”;在治则上,强调明辨补泻寒温;对用药之道,则主张“轻病用轻药而轻不离题,重病用重药而重不愤事”,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经验。
费绳甫生平见义勇为,有乃祖之风,曾独力恢复孟河育婴堂。1912年出版刊印《费氏全集》于孟河耕心堂,著有《临证便览》和《费绳甫医话医案》等。
费绳甫育四子,保雍、保初、保纯、保铨,均随父习医。费绳甫的女婿徐相任(1881—1959)早年随岳父学医,故亦绳甫传人,1914年辑《费绳甫医案》,行医于上海,以善治霍乱及温热病而著称。
伯雄曾孙、绍祖之子费子彬(1891—1981),得世家传授,行医于上海,以治疗高血压和肠炎出名,解放前去香港,亦为当地名医。
费伯雄一生也直接带了不少名医弟子,如陈虬、丁松溪、谭良、姜崧生、屠厚之等。
费氏旁支
孟河医家中另有费氏一支,经考与江西费氏并无宗亲关系。同为医道且同为费姓,又同居孟河,亦是一奇。
此费氏最著名者为费士源(1762—1835),清乾隆至道光年间人,以内科名世,与王九峰、马省三(马培之之祖),皆为当时之名医。曾与孟河外科名医沙达周合治一巨富发背,士源据其食欲尚旺,又值长夏湿热之时,遂立定主见,虽溃而投和胃利湿清暑平淡之方百余剂而愈,非泛泛生肌托补,深为沙氏佩服。
费士源之孙费兰泉(1818—1880),亦为孟河名医。精于辨证,善用吐法治顽痰固疾,颇负时名。尝谓:“痰久则坚而难出,虽消痰化热徒然,当用吐法以倾其痰案。”曾治一狂症,以鲜桃叶捣汁和水灌之,用鸡羽探吐,吐出黏痰甚多,复进以甘凉清热、化痰潜阳二十余剂而愈。
费兰泉弟子中最著名者当属余听鸿。
余听鸿(1847—1907),名景和,宜兴人。13岁入孟河天宝堂药店当学徒,暇时攻读《医宗金鉴》,后被费兰泉收为门徒,深得费氏心传,擅长内科,又精外科、喉科。中年寓居常熟。著作有《诊余集》《余注伤寒论翼》《外证医案汇编》等。余氏善用伤寒方治杂病。他认为《伤寒论》中“汗、吐、下、温、清、补八法俱在其中,一百一十三方,方方有法……即杂病亦岂外?”“人云仲景之法能治伤寒,不能治调理者,门外汉也。”余氏得费氏治病之心法,临证善于识病、守法,《诊余集》中的许多治验都记载了他在疑难重症面前立定主见,力排众议,而挽病人于危亡之际的经过。其子余幼鸿、余继鸿,其孙余鸿孙、余鸿仁均精于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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