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“万物之本源,诸生之宗室”(《管子》),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抽象为哲学概念,主要用于三个方面:①为构成世界万物的五种基本物质之一,《尚书·洪范》归纳为“水曰润下”,泛指具有寒凉、滋润、就下、闭藏等性能的事物或现象;②作为术数来解释自然规律与事物关系,“五行之理,原出自然;天地生成,莫不有数,圣人察河图而推定之。其序曰:天一生水,地六成之……如草木未实,胎卵未生,莫不先由于水,而后成形,是水为万物之先,故水数一”(《类经图翼》);③先秦时期广泛用于喻人、喻性、喻德、喻道。被引入中医学后,水仍具有本体与象征的双重涵义,用来解释与之相关相类的生理、病理现象。兹对水在中医学中的应用情况加以归纳总结。
自然之水
古代哲学认为,天地万物包括水都是阴阳二气交互作用的结果。通过长期观察,古人发现自然界存在着“高下相召”的规律,即“升已而降,降者谓天;降已而升,升者谓地。天气下降,气流于地;地气上升,气腾于天。故高下相召,升降相因,而变作矣”(《素问·六微旨大论》)。《类经》对此释曰:“召,犹招也。上者必降,下者必升,此天运循环之道也。阳必招阴,阴必招阳,此阴阳配合之理。故高下相召,则有升降,有升降则强弱相因而变作矣。”同时还存在着“同气相求”(《周易·乾》)的现象,故而“地气上为云,天气下为雨,雨出地气,云出天气”(《素问·阴阳应象大论》)。由此可知,自然界的水是在天气阳热的作用下,地气蒸腾成云,复又在地之阴气的沉降作用下凝炼而形成的。这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过程。
生理之水
中医学的水,广义者泛指一切体液的总称,包括精、血、髓、汗、泪、唾、涎、尿及乳汁、月经(经水)等;而狭义者指津液。
人体的水主要源于饮食。水的代谢过程大致为:“饮入于胃,游溢精气,上输于脾,脾气散精,上归于肺,通调水道,下输膀胱,水经四布,五经并行”(《素问·经脉别论》)。这一过程是以脾、肺、肾三脏为中心完成的,此如《景岳全书》言:“盖水为至阴,故其本在肾;水化于气,故其标在肺;水唯畏土,故其制在脾。”此外,被称为“决渎之官”的三焦、“传导之官”的大肠、“州都之官”的膀胱,在水液的代谢过程中也都发挥着通道的作用。
水在人体内,正常情况下称为津液。一般而言,津之质地清稀,流动性大,主要布散于皮肤、肌肉和孔窍,起滋润作用,并能渗入血脉而有滑利作用;液之质地稠厚,流动性小,主要灌注于骨节、脏腑、脑、髓等组织,起濡养作用。布散后的津液,通过代谢、调节可以汗、尿、涕、唾等形式排出体外。
在水的代谢过程中,受自然现象启发,中医学尤为注重阳气的作用,即水的运行与利用,均离不开阳气的温运与气化。水不气化、流动,即为死水,即所谓“水离乎气,便是纯阴”(《医理真传》)。
列举几个与水液输布相关的概念,由此可看出水液运行与发挥作用的大致情况。
水之上源 肺居上焦,通过自身的宣发和肃降性能,能把中焦输送过来的水液调节、输布全身,外可为汗,下可为尿,此即所谓“通调水道”,为此《医方集解》称“肺为水之上源”。
水之下源 “肾者水脏,主津液”(《素问·逆调论》)。通过肾中精气的气化作用,肾实际上主宰着全身的津液代谢,维持着津液代谢的平衡,肺、脾等脏对水液的调节作用均有赖于肾中精气的资助。尤其是尿液的生成和排泄,更是与肾中精气的蒸腾气化直接相关。为此《医方集解》称“肾为水之上源”。
水火既济 是指心与肾在生理上的关系,也称“心肾相交”。据天地阴阳升降之理,居上之心火须下降于肾,使肾水不寒;居下之肾水,须上济于心,使心火不亢。如此“水能升而火能降,一升一降,无有穷已,故生意存焉”(《格致余论》)。
病理之水
若相关脏腑功能失职,即可出现水液代谢失常、停留而发病。对此《内经》中有许多记述,还根据不同症状分为风水、石水、涌水。如《素问·逆调论》言:“夫不得卧,卧则喘者,是水气之客也”;《灵枢·水胀》云:“水始起也,目窠上微肿,如新卧起之状……足胫肿,腹乃大,其水已成矣。以手按其腹,随手而起,如裹水之状,此其候也”;《素问·水热穴沦》曰:“肾者,胃之关也。关门不利,故聚水而从其类也,上下溢于皮肤,故为胕肿。胕肿者,聚水而生病也”;《素问·汤液醪醴论》不仅分析了水肿的病机为“五脏阳以竭也,津藏充廓”,还提出了“开鬼门,洁净府”的治疗方法。《伤寒论》记述了太阳蓄水证及水逆证,治以五苓散;少阴水气证,治以真武汤。《金匮要略》按病因、病证把“水气”分为风水、皮水、正水、石水、黄汗五类,并根据五脏证候分为心水、肺水、肝水、脾水、肾水,还提出“诸有水者,腰以肿,当利小便;腰以上肿,当发汗乃愈”的治疗原则。《中藏经》《诸病源候论》及《三因极一病证方论》均载有“十水”,但所述内容不一,如《诸病源候论》的“十水”指青水、赤水、黄水、白水、黑水、悬水、风水、石水、暴水、气水,并认为“夫水之病,皆生于腑脏”。《丹溪心法》将水肿分为阴水和阳水两大类。
水之代谢异常,还常常通过演变以湿、痰、饮的形式而致病。作为病理产物的水、湿、痰、饮,合则为一,分则为四,即“一源而四歧”,常导致各种复杂的病理变化。
一般认为,湿聚为水,水停成饮,饮凝成痰。就其形质而言,稠浊者为痰,清稀者为饮,清澈澄明者为水,而湿为水的弥散状态。就其停留的部位而言,湿可布散全身,尤易困中或趋下;水多泛溢肌表,以头面、四肢或全身水肿为特点;痰则外而皮肉筋骨,内而经络脏腑,无处不到,致病范围广泛;饮多停留于肠胃、胸胁、胸膈、肌肤等脏腑组织的间隙或疏松部位,并因其停留的部位不同而有痰饮、悬饮、溢饮、支饮等不同病名。
因同源渐变,临床常出现两者并见相兼、难以截然分开的情况,如水湿、水饮、湿痰、痰饮等。但也存在着概念表述不严谨的问题,如“伤寒表不解,心下有水气……小青龙汤主之”(《伤寒论》),此处“水气”,实指水饮或痰饮。
药用之水
在中医学看来,水即是药,具有药用价值,因此饮用或煎煮药物时应有所选择。
《伤寒论》已认识到作为溶剂的水,在浸泡与煎煮过程中会对药效产生影响,并列举了清浆水、甘澜水、潦水、麻沸汤、白饮等的用法。
李时珍对水的认识尤为细致而独到:“水者,坎之象也……其体纯阴,其用纯阳。上则为雨露霜雪,下则为海河泉井……水为万化之源”(《本草纲目》),并认为随着时令气候、地理禀赋、态势造化的不同,水的性味、进而功效也会有所不同,因此日常当择而饮之,以养生延年;疗疾煎药也当选择合适的水与药物相配,或将水作为药物来使用,以增效减毒。书中把水分为天水、地水两大类,并详细论述了诸如雨水、潦水、露水、甘露、明水、冬霜、井泉水、山岩泉水、热汤、生熟汤等43种水的形态、性味、功效、药用的毒副作用等。如冬霜“气味甘、寒,无毒……食之解酒热,伤寒鼻塞,酒后诸热面赤者”;井华水“气味甘、平,无毒……主治消渴反胃,热痢热淋,小便赤涩,却邪调中,下热气……宜煎补阴之药。”《东医宝鉴》在此基础上又作了部分调整增减。
勿庸讳言,受认知方法与水平的限制,中医学对水的认识大都源于对自然和生活现象的观察,难免夹有臆测,按现代科学的标准来衡量,或显得牵强附会。但科学也是有局限性的,所有的认知都有时代、文化背景。当许多科学家先后证实“水是有记忆的”,我们还怎能轻易、傲慢地潮笑古人的无知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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