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副中药煎好以后喝到肚子里,普通老百姓是不会再去考虑更多了,但是我们开方子的人,心里却有一本账:哪一味药是上升的,哪一味药是下降的,哪一味药用于发散,哪一味药用于泻利。《本草中国》第七集“浮沉”,通过菊花、大黄等几味药的功效,讲述了中药升降浮沉的故事。
因势利导是兵法也是药法
《黄帝内经》里有这样一句话:“故非出入,则无以生长壮老已;非升降,则无以生长化收藏。”意思是说,这个“升降出入”是我们人体生命活动的基本形式,一旦有所偏失就会致病。我们中医开处方,其实也就是利用药物“升降浮沉”的性能来纠正人体的失衡,正所谓道法自然,天人相应。譬如肺,通过有节律地一呼一吸来维持和调节人体的气机升降。肺主气,肺气宣发,能向外布散津液;肺气肃降,能向下通调水道。如果肺的这个功能出现了障碍,比如感冒了,鼻塞流涕、呼吸不畅、胸闷喘咳,就可能导致人不出汗了,而嗓子里又有很多痰不能排出,此时的治疗重点就是帮助肺去恢复它的宣发功能,所以要用麻黄、桂枝这一类发散的药物。又比如吃得过饱、胃中饱胀,这个时候人体的本能就是向上吐出,是避免胃受到进一步伤害的保护性反应;那么,当想吐又吐不出的时候,就可以用催吐的中药来帮一把,也就是中医治法中的涌吐法。
中药的这种使用方法,放到《孙子兵法》里就叫“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。”先辨证,然后选药,“因势利导”,十分自然地祛除邪气。比如发散风寒用麻黄、桂枝,比如升阳举陷用黄芪、升麻,比如泻下通便用大黄、芒硝,又比如消积导滞用山楂、枳实。当年,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的绪论中就已经强调了这一观点,他指出:“必先岁气,毋伐天和”。意思是,用药的时候一定要充分考虑人体气机升降出入的规律,不要任意地用药物去破坏它,而是要顺应、保护这种规律。怎么个顺法?春月宜加辛温之药,薄荷、荆芥之类,以顺春升之气;夏月宜加辛热之药,香薷、生姜之类,以顺夏浮之气;长夏宜加甘苦辛温之药,人参、白术、苍术、黄柏之类,以顺化成之气;秋月宜加酸温之药,芍药、乌梅之类,以顺秋降之气;冬月宜加苦寒之药,黄芩、知母之类,以顺冬沉之气,所谓顺时气而养天和也。讲究的正是顺应春升、夏浮、秋降、冬沉的自然规律。
药性升降是本质亦在人为
中药的升降浮沉,虽说是药物本身客观存在的,但是经过我们人类智慧的加工,通过炮制和配伍,同样可以改变或控制药物的性能。所以,升降在物,亦在人也。
所谓“升降在物”,说的就是药物的本性:凡花、叶类质轻的药物多主升浮,如菊花、桑叶;凡种子、果实类质重的药物多主沉降,如苏子、槟榔;凡气味薄的药物多主升浮,如苏叶、银花;凡气味厚的药物多主沉降,如熟地、阿胶;凡性温热、味辛甘的药物多为阳性并主升浮,如桂枝、荆芥;而性寒凉、味酸苦咸的药物多为阴性并主沉降,如天花粉、大黄。
所谓“升降在人”,便是说炮制和配伍了。炮制,酒炒则升,姜汁炒则散。在《本草中国》电视片中,就以大黄为例,介绍了炮制对大黄沉降特性的改变。
秋末时节,海拔2000多米的甘肃宕昌县,深埋地下的大黄应季成熟。大黄,味苦、性寒,有泻下攻积、凉血解毒、逐瘀通经之功效,因泻下作用峻烈,被称为药中之“将军”,是典型的沉降药。《药品化义》载:“大黄气味重浊,直降下行,走而不守,有斩关夺门之力,故号将军。专攻心腹胀满,胸胃蓄热,积聚痰实,便结瘀血,女人经闭。”将生大黄加黄酒喷淋拌匀,略焖后,烘干或微火炒干,就制成酒大黄。因酒有升提之性,能引药上行,酒制大黄的沉降之性就被降低了,因此能用来清上焦之热,治疗目赤咽肿、齿龈肿痛等。
配伍,则是中医最神奇的所在,将几种属性不同的药物组合起来,就可以让它们如训练有素的舞者一般跳出和谐的舞曲,令人叫绝。比如菊花,本性是升的,但是在杞菊地黄丸这个方子当中,与枸杞、熟地、萸肉、丹皮、山药、茯苓、泽泻等沉降药为伍,就有了滋肾养肝之功,可以用于肝肾阴亏,眩晕耳鸣,羞明畏光,迎风流泪,视物昏花。又如《和剂局方》中的凉膈散,主治上、中二焦积热。在这张以薄荷、山栀、黄芩、连翘等升浮药为主导的清热方中,用大黄配合芒硝荡涤胸膈积热,既能发挥其沉降之性,泻下而清火热,又巧借薄荷等药升浮,以清上、中二焦邪热炽盛。为了确保大黄的有效成分易于煎出,复方应用时,一般主张后下。在临床中,我经常会让病人将它与其它药同时浸泡煎煮,这又是另一种改变它药性的方法。
临床论治可升之也可堕之
考察清宫医案,太医们为慈禧开出的治眼病医方,用药大多是薄荷、白芷、荆芥、大青叶、桑叶、菊花、密蒙花、夏枯草、白蒺藜、蛇蜕等升浮性质的中药,升浮之药可上达于眼,作用于病处。但配方中,或配用降香,或配用牡蛎,或配用石决明,其意正在于取沉降之药性,引火下行,发挥辅助治疗作用。
在陈士铎《石室秘录》中,有关于中医升治法和堕治法的专论,专门介绍升浮药和沉降药的使用经验。
陈氏论升治,是针对气虚下陷,不能升而升之。因饥饱劳役,内伤正气,以致气虚下行,脾胃不健,饮食不化,宜予升提之药。方用人参一钱,黄芪三钱,柴胡一钱,升麻三分,当归三钱,陈皮一钱,甘草一钱,白术三钱。此方即李东垣补中益气汤,妙在柴胡、升麻二药杂于参、芪、归、术之中,以升提阳气,不使其下陷。对于阴虚而下陷病证,如阴虚脾泄,经久不止,或食而不化,或化而溏泄,用熟地五钱,山茱萸五钱,北五味一钱,白术一两,山药三钱,车前子一钱,肉桂一钱,茯苓三钱,升麻三分,妙在于纯补阴药中加升麻一味,以提阴中之气,阴气升而泻自止。
陈氏论堕治法,是应沉降而不能下降,用药堕之。譬如腹痛,如按之痛甚,或胸中伤食、不可按者,即宜堕之。方用白术二钱,枳壳三钱,白芍三钱,甘草一钱,山楂二十粒,麦芽三钱,厚朴一钱。方中除了麦芽、厚朴、山楂、枳壳消食外,用了白术与白芍,是因伤食而食不能化,结在心胸,以致作痛,用白术健胃气,生脾阴,使土气有余而食能消;心胸饱闷,是肝木乘脾,用白芍平肝木,则木弱而脾胃之土自安。至于邪气挟食,已离脾胃,存于大肠,火气炎蒸,可攻之直下,方用大黄三钱,芒硝一钱,厚朴一钱,柴胡一钱,黄芩一钱,甘草一钱治之。此方妙在用大黄、芒硝二味,大黄性凉而散,又善走而不守;芒硝性更紧于大黄,但其味实热,佐之黄芩,则相济有功;尤妙的是,用柴胡以舒肝经之邪气,佐厚朴之祛荡,在沉降乐曲的主旋律中,注入了升发灵动的音符,实是堕治之妙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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